鳳凰網出品｜國青三個當傢球星的故事
鳳凰網體育出品
作者|豐臻
二十年來最有希望的一支中國男足青年隊，沒能打破宿命、沖出亞洲，但也留下瞭自己清晰的印記，以及一點罕見的希望。
一
回想在深圳采訪亞青賽的見聞，首先想到的是跟劉發明在馬路邊抽煙的場景。劉發明是劉誠宇的父親。
亞青賽期間，很多球員的傢長都守在深圳，想近距離看兒子比賽。劉發明是其中之一。
比賽前一天上午，劉發明應邀到南山區創業路上一傢咖啡館跟鳳凰網和澎湃新聞聊天，我們聊瞭一個多小時。他點的不是咖啡是檸檬茶。他來的時候提瞭兩盒巧克力，大概是就近在某個超市買的，說是見面禮，實在過於客氣。
43歲的劉發明提著袋子進來的瞬間，一眼看出他是劉誠宇的父親，眉宇之間就像。他個頭遠不如兒子高，胖呼呼的，臉上好像總掛著笑。
兒子正在備戰一場全國球迷關註的比賽，父親聊天的過程略有拘謹。聊完之後，劉發明說出去抽根煙吧，於是我們走到馬路邊抽煙。
劉發明從兜裡掏出一包已經沒幾根煙的被壓扁瞭的軟中華，遞給我一根。然後他又從兜裡掏出另一包被壓扁瞭的所剩無幾的軟中華，把裡面的煙抽出來，集合到另一包煙裡去。
我說你平時抽這個？他說不是，是出來瞭抽這個，在傢就抽白色的黃鶴樓，要便宜些。
我問劉發明此時想到明天的生死戰心裡會不會緊張？你一般是在哪個環節最緊張？球員出場的時候嗎？真是俗不可耐的無聊的好奇。不過我看到他的臉紅瞭。
劉發明說：“經歷過的最緊張的時候，第一場對卡塔爾，2比1的時候我最後幾分鐘我沒敢看，我跑到洗手間去抽煙瞭，一個人待著。”
“是不敢看瞭？”
“就是不敢看瞭。”
劉誠宇罰丟點球
這個回答也讓我有點意外。後來，我可以想象第二天兒子站在十二碼上時他在看臺上的緊張。甚至可以想象他兒子的緊張。
二
劉發明出生在蘇北響水縣運河鎮一個農村傢庭，很早就跟中學同學結瞭婚，在鎮上開瞭一傢那種賣貴人鳥和安踏的鞋店謀生。
劉誠宇4歲那年，為瞭更好的生活，劉發明在堂姐、姐夫的引導下離開老傢，南下上海，在寶山區的南大路上投入幾十萬開瞭一傢300平左右的超市。
南大路有城鄉結合部的氣質，周圍是工業區、物流倉庫，貨車滾滾，大多是從外地來謀生的人。劉發明說兒子剛到上海時隻會說蘇北傢鄉方言，在幼兒園跟同學交流困難，後來加入瞭足球隊，朋友才變得多起來。
劉發明描述兒子“他在場下的時候，是那種靦腆的人，那時候像小綿羊一樣。”
劉誠宇在幼兒園期間沒有顯得突出，到瞭閘北的保德路小學後情況有所不同。兒子開始瘋狂迷戀足球，其他人隻上2小時的課，他找到教練要上4小時。劉發明認為，兒子在最初很需要自信，他是從足球裡找到瞭自信。
早前有種說法，“12歲退役”是中國足球青訓的癥結所在，很多孩子在小學畢業後就要跟足球說再見。但“12歲退役”其實也足夠奢侈。劉發明認為小學階段學校能支持、鼓勵孩子踢球已非常重要。
“孩子出去比賽，雖然他不知道你會踢得怎麼樣，但還是支持。落下來的文化課，校長就安排老師給孩子們都補上，這讓傢長們可以放心讓孩子去踢球。否則劉誠宇也踢不到現在。做傢長的都首先希望孩子們把書讀好。而且足球是個團隊項目，學校提供一種氛圍才行。就你一個人喜歡踢，沒用的，踢不出來。”
2017年左右，劉發明的超市生意難做，他說是因為受到網購沖擊。夫妻倆把超市關瞭。劉誠宇母親去寶山區找瞭一份店長的工作，開始打工。劉發明把精力放在接送兒子練球。
2024年，申花主帥斯盧茨基把劉誠宇招入俱樂部一線隊。對一個在上海長大的球員來說，沒有比這更好的歸宿。
2024年6月，渭南國際足球邀請賽，國青2比0擊敗宿敵韓國隊，劉誠宇梅開二度，一些中國球迷記住瞭這個名字。劉發明那天是在傢裡看的直播，他很亢奮，但他記得妻子比自己平靜得多。
2024年11月亞冠聯賽，申花客場對陣中央海岸水手，18歲的劉誠宇在第82分鐘替換外援路易斯上場，完成職業隊首秀。賽後劉發明給兒子發語音問兒子緊不緊張。兒子回答，還好還好。
劉發明現在惦記兒子什麼時候可以拿到“健將”。“健將”意味著以後可以被特招進大學。直到現在，劉發明還希望兒子能拿個大學文憑。
三
每對父子之間的交流風格都不太一樣。劉發明說：“我來深圳這麼多天，沒跟他打過幾個電話，沒怎麼碰過面。他訓練比賽期間，我不想打擾他。我覺得我該說的以前都說過瞭。”
劉發明說：“我應該算一個慈父。”
劉誠宇和王鈺棟慶祝進球
王鈺棟的父親王孟義是另一種風格。王孟義高中畢業後，投奔瞭在深圳的哥哥。他給臺灣老板當過司機，後來自己開瞭小工廠。因為自己喜歡踢球，結識瞭一群踢球的朋友，組瞭業餘足球俱樂部，還合夥修瞭社區球場。
隨著年紀增長，跟大多數中年人一樣，王孟義從前鋒踢到瞭中場，再從中後衛踢到瞭邊後衛，慢慢淪為邊緣角色。王鈺棟從小在父親深度參與的深圳業餘足球圈裡長大。
王孟義說自己跟兒子基本上像兄弟。
打沙特的賽前兩晚，我給王孟義打過電話，當時他還在寧波傢中，還沒趕到深圳。電話裡聊起跟兒子的關系，他是這麼說的：“跟你電話之前，我剛剛在工廠裡跟兒子視頻聊瞭40分鐘，我們無話不談。”
“反正今天他不開心瞭他也會跟我說，今天咋咋的，在隊裡邊哪裡不開心。有時候視頻一打過來，他就說老爸你看，今天我這個球漂亮不？他跟我玩這一套。”
“我兒子跟我們的聯系還挺主動的。有時候稍微沒那麼主動，他兩天沒聯系我們，我們就發個表情包給他，你等著好瞭，幾分鐘之內，他就馬上視頻打過來。”
父子會聊具體的比賽情節。“每一場我都會看，所以我們會聊這個球處理得好不好。就像第二場打吉爾吉斯斯坦，王鈺棟有個半單刀可以打門，但是他橫傳給瞭劉誠宇，劉誠宇就是空門，那多好。我說團隊不是你一個人去表演的，我總是這樣跟他說。但我也說瞭，你該無私的時候就要無私，該自己表演的時候也要堅決。你兩次強行突破讓吉爾吉斯斯坦球員拿到兩張黃牌下場，就是應該堅決。”
王孟義用兩個詞形容兒子：“大氣和執著。也不是說誇自己的兒子，但我確實是覺得他和同年齡裡的其它孩子，氣質上有點不一樣。”
很多人會贊同王孟義的話。
四
蒯紀聞也覺得王鈺棟跟其他人不一樣。
打沙特的賽前一天中午，蒯紀聞獨自下樓到瞭酒店大堂，在一個角落裡很安靜地跟鳳凰網和澎湃新聞的記者聊天。
我們也覺得詫異。大賽當前，隊裡把氛圍沒營造得很緊張，沒有限制球員跟媒體接觸。
U20國足隊長史松宸
蒯紀聞說這批隊友各具特色。“我首先想說史松宸，他是能給全隊帶來激情的人，他確實應該當這個隊長，他很有這個氣質。然後就是鈺棟。中超出場那麼多，亞冠也進球瞭，他就是我們這個隊的核心，我們就是需要他。你看他的個人能力、射門、得分，熱身賽基本上全是鈺棟進的球。這兩個人能帶動我們全隊。”
蒯紀聞今年才進入海港一線隊名單，他說自己羨慕王鈺棟已經踢瞭那麼多場職業比賽。“他場上的感覺不一樣。”
跟劉誠宇一樣，蒯紀聞也出生在鹽城一個縣城，然後在上海長大。他倆小學一年級開始就一起踢比賽瞭。
如果父輩沒有南下大城市謀生，他倆的足球天賦可能就不會被挖掘。
蒯紀聞從小是爺爺負責接送他踢球，爺爺這次來上海看瞭前兩場比賽。
傢裡人跟蒯紀聞交流不算太多，賽事期間隻是在微信上說些鼓勵的話。有一點蠻奇怪的，蒯紀聞不知道爺爺和父親的具體職業。“我不關心他們做什麼工作。我爸的工作有很多說法，我也不太懂，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。我媽就是在傢帶我弟弟。”
作為新聞從業者，我好奇一個年輕球員平時會不會關註中國足球的新聞，蒯紀聞說：“不怎麼看國內足球的新聞。平時隻看五大聯賽的進球gif圖。”
我們問他，隻贏一場就進世青賽，心態上有什麼新鮮感？蒯紀聞說：“肯定是緊張，看臨場怎麼調整吧。其實小組賽第一場就特別緊張，站在球員通道裡，自己心跳特別快，隻能通過抖腿來緩解自己的緊張。”
蒯紀聞獲得澳大利亞球員認可
跟澳大利亞的第三場比賽，主教練收起瞭大部分進攻端的主力，但蒯紀聞上場瞭。那場比賽他感受到瞭跟強隊的差距。“他們那個7號叫丹尼爾·本尼，當時賽後我接受采訪的時候提到瞭他，我不是說我們差距不是很大嗎，其實我隻是想鼓勵一下我們隊友，但內心裡真實的想法是，我覺得差距還是有的，人傢就是英冠的後衛，我們肯定不如人傢。”
看瞭4場亞青賽四分之一決賽的人應該有共識：沙特隊是八強裡最弱的對手。中國隊沒拿下很可惜。換個角度說，中國隊連八強裡最弱的對手都贏不瞭，也不必強求世青賽資格。
出局後球員們很失落，心有不甘。不過蒯紀聞也不是第一次有輸掉關鍵比賽的經歷。
去年全國第一屆三大球運動會，蒯紀聞領銜的上海隊決賽0比1輸給瞭山東隊，蒯紀聞回憶當時的情緒：“輸瞭沒什麼打擊，輸贏很正常。當晚可能會不高興，實話講，但是到第二天就好瞭，自動好瞭。”
過瞭兩天，再聯系劉發明的時候，他開車開到瞭杭州。對於兒子罰丟點球、世青賽夢碎的事，他沒有說太多，隻說瞭句：“人生沒有都是一帆風順的，都要經歷的。”
19歲的年輕人確實還不需要回頭看，接下來更重要。
隨著沖擊世青賽失利，這屆國青隊已經解散。國青球員是今年粵港澳全運會適齡球員，要代表地方隊征戰全運會——這是各地方體育局最在乎的比賽。但對年輕球員來說，他們更想參與到職業聯賽中。
蒯紀聞直抒胸臆：“我其實想的就是能多打比賽。今年還有全運會，如果說需要的話，可能還是會回到上海全運隊去集訓。但是我更想，全運會比賽前一周或者是前十天再回去，跟著他們磨合一下，其餘時間還是想跟著海港訓練，畢竟那裡的訓練質量更好。人傢申花的劉誠宇、王漢龍、王一凡，他們也需要自己的比賽，不能說一整年都跟著上海全運隊訓練，這是肯定的。如果能在俱樂部跟著外援訓練，節奏都是不一樣的，也時刻有緊張的感覺。”
不知道徐根寶是否也這麼想。
雖然沒能“沖出亞洲”，但這批少年並不是一無所獲。很多時候，最重要的不是結果，而是信心、憧憬、希望。